御辇行至皇极门时,太阳已经升起来了。
那一轮火红的朝日将半边天空照映得紫霞灿烂,天光倾倒下来,遍洒在朱翊钧两肩撑挑而起的日月团纹上,将他那端坐在御辇里的一米六四的身躯照得异常挺拔。
御辇上的朱翊钧被这阳光照得眯起了眼,他的双手却仍下意识地端扶着腰间的玉带,似乎毫无要格外腾出一只手去遮挡眼前咫尺阳光的意思。
八月秋至,京城里却仍是赤日炎炎,犹嫌伏热。
朱翊钧闭了闭眼,将手中的玉带抓得更紧了些。
皇极门是是紫禁城内最大的宫门,建成于永乐十八年,当时称奉天门,嘉靖四十一年时改称的皇极门,后来满清入关,顺治帝将其名称改成了为今人所熟知的太和门。
常朝的流程其实十分仪式化,先是听得午门上的钟鼓敲得第三通,尔后开午门的左、右两阙,官军旗校先进入摆列依仗,待鸣钟之后,列好队伍的文武官员经由午门的左,右掖门入朝。
百官进入午门之后,还要在金水桥南按照品级站好队伍,等待鸣鞭,按次序过桥,直到奉天门丹陛之前。
此时文官在左,武官在右,两队相对而立,站在御道两旁,静候着等待皇帝到来。
皇帝的座位设在奉天殿廊内正中,称之为“金台”,待乐声起时,皇帝御门安坐,此时再鸣鞭,鸿胪寺唱“入班”,左右两班走进御道,行一拜三叩头礼节,之后便进入奏事环节。
奏事时,照例须预先咳嗽一声,从班末行至御前跪奏,朝上奏事不使用口语,而是大声的朗读奏章。
这一套基本流程是明太祖时定下的,不过自从明英宗即位以后,皇帝上朝便逐渐沦为一种封建社会特有的形式主义。
众人皆知早朝率多弥文缛节,朱翊钧也是这样以为。
对他而言,早朝的磨难在于独自走向御座金台的那段路,这段路是在众目睽睽下行走,必须走得顺畅,走得不虚心,走出帝王的威严气势。
这对于一个有腿疾的人而言,实在是一桩不小的麻烦。
朱翊钧在穿越后的头一次视朝时,立刻就与历史上的万历帝产生了共情。
朱翊钧目前的腿脚状况是能忍得右足微痛则行动尚可,虽然素日里活动多由太监们搀扶着,但若是走得缓慢些、沉稳些,乍一瞧也看不出甚么异样。
鉴于现在的万历帝正处于二十四岁的年纪,倘或用发展的眼光看问题,朱翊钧几乎可以判定,自己这具身体的腿疾在往后会渐渐地变得越来越严重。
或许历史上“万历怠政”的真相之一,便是后期的万历帝在臣子面前,已是再也走不出那份独属于帝王的从容了。
更大的折磨在于受人跪拜。
明史研究生朱翊钧毕竟不是真正的万历皇帝,他的灵魂仍是现代人的灵魂,因此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到把自己的肉身和神仙菩萨等同起来,安之若素地接受着成千上百个大臣的跪拜。
说实在的,在刚穿越到这里的时候,朱翊钧连面对内侍宫女们的动辄下跪叩首都感到虚心。
躺在床上养病的时候还不觉得,等到身体稍稍有些好转,能下床行动后,他第一次站着看见张诚战战兢兢地跪在他脚下,额头紧贴着地面向他回禀李太后的问候时,他差点儿就这么一个箭步地冲上去把人直接从地上拉起来。
还好那一刻他的理智战胜了他的灵魂。
朱翊钧坐在御座上,在殿前“啪、啪、啪”的四人鸣鞭声中,将呼吸缓慢放匀。
对他而言,应付类似场合,心里不想甚么总是很难熬的。
因此朱翊钧在穿越了短短一个多月后,就迅速地掌握了面无表情的走神技巧,能轻松地纵容他的灵魂脱离片刻理智,在汉白玉殿基上恣意地游荡一会儿。
毕竟同理智比起来,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