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棠梨已落了一地,空余枝桠独立风中,竟比晚秋还要萧瑟。甘棠坐于病榻,痴痴望着窗外棠梨。林决默默看着她,已是泣不成声。
甘棠回过头,轻柔地将他泪水拭去,微笑道:“莫要难过,决儿,你有你的远志,我有我的归宿,这很好。能看到你平安长大,我已经很满足了。”
他悲声道:“连至亲都救不了,算什么药师?我不要什么远志了,我只要阿娘安康。”
“你这便是傻话了,哪能治好所有的病呢。我当初不让你进山,你如何说的?”
他垂泪不语。
“自有了你,我和你父亲便对你许了有三个希望:一是平安健康,二是正直善良,三是自由坚强。你父亲给你取名‘决’,也是希望你能听从自己的心意,不为外力动容,你明白么?
“这些年来,我看着你进山采药,看着你治病救人,看着你为生者乐,为逝者哀,便知你心有慈悲,生来便该是一名药师。你已救了许多人,以后还会救更多人,我一直这么相信着。”
他强忍泪水,点头道:“我会的。”
她合眼缓了缓气息,又睁开眼将他上下打量许久,温柔道:“还有句话,我一直忘了告诉你。”
“阿娘说罢,我听着。”
她欣慰地抚摸他面庞,微笑道:“决儿,我为你骄傲。”
他怔了怔,泪水再度滚落。
琴弦响起,一曲《河汉》温柔地从她指间流出,缓缓淌进他耳中心里。她轻启朱唇,歌声宛若天籁:
“河汉浅兮,明月皎皎。岁寒既徂,是阳是冒。载歌载谣,苍天以告。
中心所求,言有其居。瞻彼下土,洵广且夷。云何不行?东方且晞。”
尾调散尽,她的手在弦上停留片刻,慢慢滑下,那一双水月似的明眸也缓缓合上,只嘴角仍温柔笑着,永不会再开口了。
林决伏在床沿,弓身恸哭。
林凇撞门进来,只一眼便连扑带摔地冲到床前,还未说话便呕出一口血,嘶喊道:“阿棠——”
祠堂。
林凇靠着柱子歪坐在地面,怀中抱着一个骨灰坛,目光呆滞,口里喃喃低语,不知念着什么。林决在门外看了他许久,终于走近低声道:“二叔,我来请父亲。”
“如果是你,”林凇没有看见他似的,仍旧低声呢喃道,“如果是你,一定可以救她罢……”
“二叔——”
林凇抬头看他,眼中滚出两行热泪。
他弯腰屈身,低声重复道:“二叔,我来请父亲。”
林凇呆呆地看着他,半晌方道:“林决,我对不起你父亲。”
“我未曾怪过二叔,想必父亲也不会。还请二叔保重身体,勿要太过悲伤。”
林凇将视线移回骨灰坛,看了许久,终于慢慢递出。林决小心接过,他却不放手,又痴痴看了青坛片刻,方苦笑道:“我到底从来没赢过你。”
林决将骨灰坛捧在怀中,默默起身离去。林凇看着他的背影,忽悲呼道:“大哥——”
那人却不是他大哥,亦不会回头应他。
林决走进甘棠卧房,关上门,他刻意不看床的方位,将骨灰坛放好,又默默收拾东西。甘棠平日用具较简单,不多时便整理完毕。他退到门边,闭眼许久,终于抬眼正视静静躺在床上的甘棠。
眸中的她神色安详,似只在闭眼小憩,随时都会睁眼对他微笑。他愣愣看了许久,眼睛终于受不住干涩闭上,再睁开时,便盛了满眶的泪水。窗外阳光将他眼底照出一道清光,那光在泪中渐渐泛起一层金红的色彩,再一眨,整栋房屋便都笼罩在了火焰之中。
烈火熊熊燃烧,他站在屋内,默默看着甘棠身上的焰光,一动不动。
燃了半时,有人砸门呼喊:“阿棠!阿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