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刻,千里之外的颖京,纸醉金迷,笙歌繁华正当时。
轻鸿楼这间宽敞的雅室内,披着荣华大氅的少女此时正专注地盯着那一坛被对面的人搬上来的酒。
那是——
京城醉。
经年一坛京城醉,此去便是南柯人。
沐河清本是举着茶杯端详着,饶是以她前世的阅历也没有品出是什么样的茶,倒是这坛酒一搬上桌,让她眼前一亮。
沐震和沈昭云再带一个沐海晏,整日在陇西边境的黄沙土地里摸爬滚打、练兵带队,沙场曝晒、风餐露宿,和军营里那些将士都是一坛酒一坛酒敞开着喝出来的生死交情。
陇西那么远的地儿,哪有什么好酒?沐震又是最不讲排场的老将,有时候带着夫人儿子往空地上一凑,就着那些磕坏的碗舀一勺热酒就下肚。
沐海宴打小儿也是被爹娘练出来的酒胆酒量,几坛浑酒下肚也能上马杀他几个邻国孬种。
酒是日日都喝,好酒却委实不常见。
每年年关便是一家品酒的好机会。
这京城醉更是皇宫难得御赐的金品好酒。
千金不换,军功来求。
沐震在陇西戍守十余载,每年也就那么两三坛。往年她都是看着自家老爹和老哥眼儿巴地瞅着这一坛酒,小心翼翼地倒上几杯解馋罢了……可如今——沐河清看着清澈撩人的酒水毫不迟疑地从坛口流出,还不甚在意得沿着坛壁汩汩往下流……
沐河清咽了口口水。
这得多浪费啊……
“顾……先生?”沐河清一双眼都快粘在浪费的酒水上了“这般金贵的酒,你不妨……慢一点儿。”
沐河清绞尽脑汁儿,尽量让自己的措辞听起来不那么……没骨气。
顾西手上动作顿了顿,唇角弯弯,笑容却带上了好些真实“要不怎么说沐小姐与先生算是故人相见,先生不急,沐小姐倒是先为先生的酒着急。”
先生的……酒?沐河清僵硬着脑袋缓缓转过去,眨眨眼。
那人懒散地勾起唇角“故人——指明了要来品酒,我思来想去,颖京还能拿出什么酒?也就这京城醉,还值几个钱。”
饶是前世当了二十年的皇后,她也从未见过如此大的手笔。
她曾戴着一国之后的凤冠陪着傅景瑭出席各种各样的庆功宴,鸿门宴,寿宴、花宴、迎宾宴……凡此种种,不胜枚举。
然而能够品尝到京城醉的次数实在是只手可数,少得可怜。
傅景瑭最为慷慨的一回,此刻想来也是再心寒亦不为过。
那一次杯酒释兵权,沐震有名无权,傅景瑭曾高调赏了沐府那一整年存在国库里所有的京城醉。大街小巷,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沐府得了皇家难得珍贵的赏赐,沐府门庭若市,沐家最后的热闹像是那几坛京城醉,烈酒下肚,鲜花着锦、烈火烹油。
傅氏拿最好的酒,送她阖府命丧黄泉。
别人在烈酒酣歌中忘却苦恼,梦入南柯。而她满门忠烈,经年一坛京城醉,此去便是黄泉路。
即便是这样,那一回也不过区区六坛。
眼下,这样难得金贵的酒,却出现在她信口胡邹的一场酒局上!
而且!
听听那家伙的口气!
什么叫“值几个钱”?
他怕是不知道这一坛京城醉,大概能值买下一座小城池的钱!
败家、太败家了……
沐河清端着微笑,从容地点头附和,心里的吐槽却宛如滔滔江水——停不下来。
顾西笑了笑,自他右手边依次把酒推给了三人,最后才是自己。
沐河清正看着那酒盏,下一刻就听见右手边的少年灌酒的声音,然后——
少年把酒杯往桌上一搁“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