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盛蔓瑾来讲,父女之间争执是常有的事,她本来以为时间能冲淡一切,三年五年,等到风声议论声过去了之后没准盛怀瑾就释怀了,到时候父女两再怎么不对付,也不至于真的断了关系。
可是先是一个胚胎的流产,再是听说盛夫人突然去世,两条生命横亘在中间,她终于有点恨自己和盛怀瑾了。
对b城,是犹豫着的抗拒,对盛怀瑾,是蓄积的不理解。
或许那些年本来就是郁积成疾吧,没有办法原谅自己,也没有办法原谅非要将所有人都逼上绝路的盛怀瑾。
宋韵染说完了这些,盛韵慈也惊讶的看过来,她不知道当年的两个长辈之间居然横陈了这么多的过往。
难怪宋韵染不肯跟他们相认,不肯回盛家。
对她来讲,怕是盛家在她心里也是面目可憎的吧。
盛怀瑾很久都没有说话,沉默像是切金断玉的刀,很长久地将尴尬的气氛烘托到制高点。
“我没有控诉你的意思,但是这些年直到现在,你好像也没有理解我妈妈,她只是爱一个人而已,有什么错吗?”宋韵染悲悯地问道。
盛怀瑾握住拐杖顶端的手一抖,老人情绪再内敛,此时身上透露出来的悲伤也难以忽略,他像是一下子被压弯了腰,好一会缓缓伸出右手来,掌中皱纹遍布,年龄在一个人的身上不会放过任何角落。
他有些泛黄的手掌中间有些薄茧,手指关节萎缩的不像年轻时候的宽大了,他看着看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目光深渊悠长:“我当时就是用这只手打了她。”
宋韵染目光复杂,没有说话。
过了好久盛怀瑾将手收回去,别开眼飞快抹了一眼眼角,又转过来:“她当时为什么不跟我说,连你外婆都不知道她怀孕的事。”
“知道了您就能理解了吗?如果您能理解,就不会逼着她跟我父亲断绝关系了。我妈妈这辈子,过的算是肆意,但是一定算不上快活,她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选了我父亲,您总是看不起他,可是他是真的爱妈妈。”
父母感情是最能影响小孩的,宋韵染骨子里有一部分的性格就是被他们俩养出来的,不妄自菲薄,不自怜,正向乐观。
即使重生之后有一段时间戾气深重了一点,那也是因为前世死前太过绝望。
除此之外,她自认还是一个比较清醒的人。
盛怀瑾作为一个强势的老人,虽然宠爱盛韵慈但是平时大多时候也是不苟言笑,说一不二,但是今天面对宋韵染的时候却再三无话。
不是没有话说,而是被一波一波的冲击打的措手不及,漫长的时光里好像犯了一个巨大的错,兜兜转转,将自己最疼爱的小女儿逼得郁郁而终。
后悔吗?
似乎是的,可是又不止后悔。
胸口溢满的情绪大概叫遗憾。
他抬脸去看对面坐着的,隔了一道血亲的小外孙女,意外的发现她的眼睛像她外婆,嘴巴却长得像盛蔓瑾,薄而有型,让他一下子想起了盛蔓瑾小时候。
他将小小的孩子抱在臂弯的时候曾经对她保证过,让她永远做盛家的小公主,他那时候有很多很多的力量可以保护她。
可是后来就变了,人心被很多事情蒙蔽,他渐渐地剥离掉了小公主的快乐,逼着她长成盛家的接班人,然后又亲手要拽断她的感情。
当初承诺的小公主诺言越来越远,甚至,亲手摧毁了一个没有长成型的小外孙。
又将盛夫人的死也怪在她的头上,这么多年对她不闻不问
原来终是一场错怪。
盛怀瑾突然猛烈的咳了起来,当着宋韵染的面,咳得撕心裂肺,脖颈因为年迈扯出了一堆褴褛的青筋,跟皮肤一起,形成了深深浅浅的沟壑。
外表看,跟寻常老人无异,就是个寻常老人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