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那张照片,是在三十一岁的大弟婚礼上,甄晓雅给两个妈妈拍的。她们俩站在甄家老屋门口,甄妈妈和亲家脸上满溢着幸福的笑容。但是,还是有些不一样。因为在妈妈的眼里,甄晓雅蓦然发现了一滴晶莹。那是个冬日,西斜的阳光像一束舞台的追光,笼罩了她的脸庞。于是那滴没有溢出眼眶的泪珠就愈发在甄晓雅心里晃啊晃的。
也还记得在小弟婚礼上,甄妈妈坐在高高的彩台上,当小两口低头弯腰,深深地鞠下那个象征感恩的躬时,她失声掩面的样子,还有她淹没在婚礼现场的鼓乐和嘈杂中的哭泣声。后来,甄晓雅在一次次翻看这张照片时,耳畔只留下了甄妈妈痛快的哭声,那种声音发自肺腑,来自心脏的最深处。那是个初夏,蓝天白云喜气洋洋。当时的甄晓雅正站在彩台一侧,她透过音乐透过人声透过梦幻的彩色泡泡,目睹了那一刻。
甄晓雅知道,甄妈妈的眼泪不是因为骄傲,甄妈妈的的哭声也不是为了自己。眼泪终于没流出来是因为她认为的大事还没有全部完成。失声痛哭是因为她觉得大事终于完成了。她的哭声和眼泪是给甄爸爸的,那个在黄土下安静睡眠的灵魂。甄晓雅似乎听见她哭声里喃喃的絮语他爸,你就安心吧!孩子们都成家了,我总算帮你把这些要紧事儿都办完了。
媳妇们前后脚进门,又前后脚给她滴里搭拉生了嫩瓜样儿的三个小孙子。儿女们也还争气都知道挣钱过日子,能扒拉到嘴里一口饭。这么多年来,甄妈妈盼啊盼,盼的就是这一天。六十多岁的甄妈妈突然间返老还童了一样,精神抖擞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看得出她是真地开心。那时候常挂在甄妈妈嘴边儿的一句话是我再也没心病了!
你以为,接下来甄妈妈就可以休息休息尽享天伦了吧!不是的。甄妈妈是这样一个人,不知道“我”是什么。不知道“我”字儿怎么写。
比如好多年了,甄妈妈的味觉退化,做饭放盐越来越多。孩子们纷纷给她提意见。一段时间之后,甄晓雅突然发现咦!妈妈做的饭不糇嗓子了,咸淡刚刚好。难道是她的味觉又恢复如初了?甄晓雅兴奋地问甄妈妈。她手里干着活儿头也不抬地回答说现在做饭放盐,我吃的淡的时候你们吃着刚刚好。原来如此!原来孩子们吃的津津有味时她吃着寡淡无味。但是你不问她也不说,你问了她她也没当回事儿。看着儿女们闷头吃她包的饺子炒的菜。用她的话说一个个撑的脖子都要系条绳绳儿了,这是她最开心的时候!至于她吗,她自己无所谓的。
甄妈妈除了脚不沾地儿干活,心里自然惦记着儿女的日子,她最不愿看见的就是儿女们夫妻不睦。r点币,限时1天领取!关注公·众·号看文基地,免费领!
她最了解自己的儿子,儿子的缺点大儿子脾气坏,二儿子是懒蛋。
面对大儿子,见了面没别的。不管他听进去听不进去都要叨叨改改你那臭脾气!三十多岁的人了还急眉赤眼不像话。你说,靳敏跟着你容易吗。对小敏好些对丈人丈母娘好些。别老吊吊着个脸!没人喜欢你这样!
面对小儿子,还是忍不住的叨叨勤快些,别老惹媳妇生气,进门就给你生个大儿子。人呀,要知足!还有,小小年纪不能光知道享受,要折寿的。
叨叨劝说又在其次,她更要身体力行。小弟甄一鼎结婚不久就生了小孩。他们还是孩子自己再带个孩子,气儿自然少不了。
那年秋天,她来市里小住。进了甄一鼎家门,只见椅子横七竖八,衣服四处散落,木地板上积了一层灰,大脚印子像蜡染。进厨房喝口水吧,一提暖壶,空的。只好自己烧水喝,水烧好了找不着水杯,好不容易找着了,端起水杯喝口水吧,杯壁黏腻能把嘴唇揭层皮。端起杯子细看,才发现杯子是脏的。甄妈妈最见不得屋子剌剌塌塌的,在老家,再忙,她巴掌大那个小屋也是干干净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