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陈平安背着一箩筐泥土爬出井口的时候,有点懵。
井口外边站着一群高冠博带的读书人,为首一人,正是当时站在牌坊匾额下一架梯子,对督造官大人大声训斥的礼部老先生,身边站着离任前建造了廊桥的前任督造官,相传是宋集薪父亲的那位宋大人,皮肤起在小镇那会儿要稍稍白了一些,其余五六人,多是三四十岁的样子,人人气度不凡,看着宋大人都要更像是当大官的。
其实不光是陈平安一脸呆滞,这群在大骊六部衙‘门’之,身份最清贵的礼部官员,看到小镇唯一一位拥有三袋金‘精’铜钱的大财主,也很震惊,是眼前这么个满身灰土的穷酸少年,手里却握着等同于大骊皇帝半座钱库的财富?然后一掷千金,一口气买下落魄山在内的整整五座山头?
阮邛没有‘露’面,而是青衣少‘女’阮秀与龙泉县令吴鸢并肩而立,后者眼观鼻鼻观心,脸‘色’漠然,视线微微低敛。让人觉得靠山大到吓人的小吴大人,是在跟那帮礼部老爷怄气,毕竟在自己地盘,给一帮外人剐去那么一块‘肥’‘肉’,谁心里都不会痛快。
那场发生在牌坊楼下的风‘波’,最后是吴鸢出人意料地一退到底,让礼部右‘侍’郎董湖将十六个字全部拓碑而走,哪怕一位担任秘密扈从的七楼练气士,确定那些匾额的字已经全无‘精’神,无需再拿出珍贵的风雷笺,董‘侍’郎仍是一副恨不得把匾额都拆掉搬走的蛮横架势,坚持己见,将带来的全部风雷笺全部拓碑完毕,这才心满意足地带着礼部下属,下榻于桃叶巷一栋大户人家的宅院。
吴鸢好不容易利用小镇大兴土木一事,在普通百姓当赢得的口碑声望,一下子被打回原形。福禄街和桃叶巷对此乐见其成,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大多幸灾乐祸,觉得吴鸢是个绣‘花’枕头,不顶事儿。有人说他吴鸢要是敢硬着脖子,跟礼部那帮人犟到底,还会佩服这小子的骨气,现在嘛,怕在礼部那边当缩头乌龟,以后正式穿那身县令官服后,要窝里横了。
陈平安背着一箩筐泥土轻轻跳下井口,站在这些大骊官员身前,‘侍’郎董湖满脸笑意,抚须笑道:“你是叫陈平安吧,老夫姓董,在我们大骊礼部任职,这次找你,并非公事,只是老夫一时兴起,想要看看五座山头的主人长什么样子,现在得偿所愿,不虚此行啊。”
说到最后,老‘侍’郎左右看了一下,同时爽朗笑着。
除了窑务督造官出身的宋大人没有动静,其余礼部官员都跟着大笑起来,好像董‘侍’郎说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陈平安有些尴尬,老先生你说的大骊雅言官话,我根本听不懂啊。
吴鸢嘴角扯起一个微妙弧度。
‘精’通小镇方言的宋大人,则完全没有要帮这位衙‘门’官解围的意思。
因为两人分属于不同的山头,而且前不久双方已经彻底撕破脸皮,如果不是皇帝陛下钦点他宋煜章必须随行南下,这趟美差绝对没有他的份。礼部衙‘门’嘛,都是读书人,还是千军万马独木桥厮杀出来的读书种子,所以这座衙‘门’里头的‘唇’枪舌战,那真是高妙雅,‘精’彩纷呈,好在宋煜章本是一个在小镇都能待习惯的怪人,回到京城后,闷不吭声做事便是,倒是没觉得有什么憋屈愤懑。
董‘侍’郎公‘门’修行了大半辈子,几乎全在礼部衙‘门’攀爬,而礼部作为大骊朝廷唯一一个能够与兵部抗衡的衙‘门’,董湖做到了三把手,显然是心思敏锐的老狐狸,一下子意识到自己的失策,想着给自己找个台阶下,便转头笑望向那位阮师的独‘女’,希望她能够帮自己传话。
只是董湖几乎一瞬间打消了念头,一位连皇帝陛下都要奉为座宾的风雪庙兵家圣人,自己一个礼部‘侍’郎,敢劳驾阮师的‘女’儿做这做那,若是那少‘女’是个不懂礼数的难缠角‘色’,觉